//0
“我们之间还有挽回的可能性吗?至少……至少做朋友还是可以的吧……?”
“……没有。”对方斩钉截铁地说。
“那、那至少请你看看这个!”
“……好吧,之前我大概是有点冲动了。接下来我们去哪呢?”对方摇了摇头,“我是说,约会的话。”
//1
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我还是没敢直接像往常一样牵住。
“灵……你刚刚的话,具体是什么意思?”我摘下手套,双手捧在面前,哈了口气,“你不是说过我们之间……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了吗?……你这是回心转意了?”
“回心转意吗?我倒是有点好奇为什么你会用这样的说法。”灵看着我,似乎有些疑惑:“而且你说的那些话,我真的有说过吗?”
这下轮到我惊讶了。但是……
“你都不记得了吗?”我又问道,“你之前可是毫不犹豫地说出口的……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感觉到我的泪腺开始工作了。眼前逐渐变得有点模糊,于是连忙抹了抹眼——还不可以太过兴奋,现在不是时候。
毕竟哪里知道有没有成功。
“今天雪不大,也没那么冷。”灵推了推眼镜,似乎是起了雾,于是干脆摘下来,拿出眼镜布开始擦拭:“我们出去散步吧,这可是你最喜欢的天气……”
“请你不要转移话题。”我说。
“……是啊,如果我真的说过的话,那应该是不记得了。”灵作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如果有的话……我道歉。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昨天我们不还在一起看电影吗?”
灵的语气很真诚,就好像我们之间真的什么嫌隙也没有过一样。
但是我看到了。我看到,灵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看向了右上方。
“果然……果然还是没有用……”我小声地对自己说。
哪里有催眠APP这种东西啊,就算看起来像样,也一定是假的。我早该明白这一点,也就不至于那么幼稚,真的试图用这种东西留下灵了。
“……我们还可以出去散步吗?”我抬起头,看向灵,对上了对方担忧的目光。
“当然,只要你愿意,当然可以啦。”
我可能……大概……也许……有点想哭。而且,似乎已经哭出了声。
但我还是伸出手牵住了灵。
“我们出去吧。出去散步。”我说。
“我们一起去。雪中散步。”灵戴上眼镜,靠过来扶我起身。
无论灵是装成这样安慰我,还是装成这样想要以此嘲笑我,那都不重要。
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可以留下灵,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可以和灵在一起,哪怕是虚假的希望,我也要全盘接受。
“走吧,晞子,我们走了。”灵看起来倒没有什么奇怪之处,甚至还用平常开玩笑的叫法称呼我:“我们走,去雪中散步。”
我站起身,用手擦了擦玻璃上的雾气——窗外飘落着的雪和灯光和落完了叶的树木,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还是特别朦胧。
//2
我们出了店门,踏着刚刚积成薄薄一层的雪,漫无目的地沿街走着。
以前我也喜欢这样,在小雪中一个人散步。我会把看到的事物拍成照片,发给灵。我那时的散步地点往往在河边,所以我也常常会倚在护栏上,就只是看着河水流动。当风从背后带着雪花袭来,吹向河面的时候,我会想到灵。
冷空气南下了,到处都降温了。这里下雪了,灵那里会下雪吗?灵会不会感冒呢?灵平常穿得不多,突然降温,会不会生病呢?河水从这里流过,流经灵的城市的时候,灵看到河面,也会想起我吗?
我会想到灵。然后我会想,今天应该拍什么照片发给灵呢?也许我会看到灯光透过树枝在地上洒下的影子,也许我会看到正在玩耍的小朋友和他们堆的雪人,也许我会想到自己在原地站了这么久,头顶上积起了雪的模样。然后我便拍下这些景象,发给灵。
“灵那里怎么样了呢?”我想,于是我把这句话也发给灵。
“一切都好啦。什么问题也没有,放心吧。”灵总会这样回复我,然后也附上一张自己的照片。
纵使相隔千里,我们密不可分。
所以一年以后,当我来到了灵的城市时,我本以为依旧会这样。
“你在想什么吗?”灵扭头看向我:“刚刚我说的话你有在听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不好意思,在想游戏的事情,想到一个非常棒的招数,有点走神了……”这样回答之后,灵显然是感到有些无奈:“今天你怎么了?先是说些奇怪的话,出来散步也心不在焉……要不先回家吧?”
灵总是喜欢在散步的时候和我聊天。从新闻到八卦,从天文到地理,就像只要能和我一起聊天,说什么都可以一样。刚刚我走神没有回答灵,被发现状态不对大概也是理所应当的。
灵抬起头,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对了,你也知道的吧?我前段时间用攒了很久的钱买了新电脑,手柄我是有两个的,既然你在想游戏的话,那就去我家一起玩游戏怎么样?”
去灵家里吗?我不明白为什么灵会突然提出这种请求,但是,一定不是什么坏事……如果灵真的想和我彻底撇清关系的话,应该不会再让我去自己家里了吧?
“好啊。”我干脆地答应了。
刚刚的位置离灵家不远,至少比离我家要近得多,所以我们没走多远就到达了目的地。灵打开门让我走了进去,随后才进门抖了抖衣服,换上了拖鞋。
我站在冰箱旁边,灵走过来,四下张望了一番:“本来想喝汽水的,但是好像喝完了……这样吧,你想喝茶吗?我可以去泡,正好我也可以喝嘛。”
我点点头。灵于是到一旁开始找茶叶,边找边碎碎念着诸如“明明上次泡完茶放到这里怎么找不到了”之类的话。
灵真的忘了吗?之前自己说过的话,明明那么决绝,真的一点都记不得了吗?那为什么刚才在说自己忘记了的时候,又像在说谎呢?
难道那个催眠APP真的有用吗?
我正纠结的时候,灵一脸不好意思地走过来:“不好意思,茶叶没找到……只有热水可以喝了,没关系吗?”
不过现在灵的行为也还是有可能是装出来的吧……我想,随手指了指另一边的厨房:“我记得你应该是把茶叶放在厨房了吧……如果没有就是我记错了。”
但是假如,假如我发现的这个催眠APP是真的有用呢?我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有效时间一周的字样,不知该说什么好。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意味着这一周之内一切可以照旧,就算过了时间只要再次催眠就好……灵依旧可以和我在一起。
但是……我看向拿着一袋茶叶走回来的灵,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虚假的爱,真的有意义吗?这是灵想要的吗?这又是我想要的吗?我想要让灵为了我而失去自己选择的自由吗?
“茶叶果然在那边……但是,晞,你之前来过吗?我记得你从来没有来过我家啊……”灵问道,“照片的话,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给你发过我家厨房的照片吧?为什么你会说‘记得我把茶叶放在厨房’这样的话呢?”
这下刚刚想的东西都可以先不用考虑了。
灵忘记了自己说过那样的话这个事实。
……我好像也忘记“我没有来过灵的家”这个“事实”了。
//3
“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灵困惑地看着我。
“我确实没有来过的。”我回答道。
当务之急是把这件事蒙混过去,那么稍微说一点点谎没有关系吧……我可是有对着镜子练过的,一定不会像一般人一样露出微表情的破绽!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我装出回忆的样子:“记得你是说过的,饮水机水喝完的时候,有时会用放在厨房的电热水壶烧自来水喝。”我说着,指了指饮水机上已经空了的水桶:“饮水机没有水了,所以我才猜测你是把茶叶放到厨房了——这很奇怪吗?”
灵摸了摸头:“好像是说过……那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总之,先等等吧,马上就可以泡茶了。要不你先把电脑打开?密码你是知道的,之前告诉过你我的各个账号密码都是一样的。”
“嗯,好。”
随后两人一起玩了两个小时游戏。这种普通的聚会游戏也没有什么值得描述的,毕竟其他种类较复杂一些的游戏想要联机的话,一台电脑是不够的。
灵的表现毫无异常之处,但这正是我感到不对的地方。
灵越是表现得毫无异常,就越不正常。因为这根本不像平常的灵。平常的灵,可是那种思维天马行空极其跳跃,上一秒还在问我今天应该穿裙子还是裤子出门,下一秒就会问我认为对费米悖论的各种解释觉得哪种更合理的家伙。
但是今晚,灵太正常了。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也没有任何让人不知所措的问题,这就不是灵的风格。这种现象让我更加觉得,灵大概是在伪装什么。
“那么,我先走了。”我推开门:“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也早点睡吧,不然熬夜太晚有了黑眼圈就不漂亮啦。”
“你也一样。路上小心些,这么晚了,我可不希望你出什么事。”灵摆了摆手,“治安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怕你这个冒失鬼一不小心滑倒了……可别等到明天早上我就只能到医院去看你了。”
“真是,就不能说些好话吗?”我作出生气的表情,“好了好了,那再见。”
雪已经停了,云也散去,露出了月亮。小区里毕竟没有什么商业活动,到了这个时段当然也就没有步行街上那种热闹的气氛,一个人也没有。不过倒是能够隐约听到某户人家传来的模糊的新闻播报声。
这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气温比起来之前反倒更低些,还有些凉飕飕的。但无所谓,我会跑步回家。
我没有开灯,只是直接躺在了床上。
我想静静地思考一下——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有点太超出常理了。
拿出手机,点开那个连图标都没有,只有一个“催眠”的名称显示的应用,我看着它自带的说明文字。
“打开本应用的催眠功能,向你想要催眠的人展示,就可以实现你想要的效果。有效时间一周,不可以叠加。效果结束后可以重复使用。”
在开发者信息里写的是个日文名字。但毕竟是在匿名论坛上找到的,也不知道是日本人制作的还是哪位某国的二次元制作的。只能说,要真是日本人制作的APP的话,那在这方面的技术确实还是日本领先呐,乐。
但是这东西不会有用的吧,更像是恶作剧性质的作品,干脆点说,就像是整活的。可如果真的没用的话,灵今天的表现又未免太反常了……从早晨拿到这个APP,到晚上对灵使用的这个区间里,明明灵根本不想搭理我的。无论怎么恳求,到最后也只是答应我出门见一面而已……结果却变成这样?无论灵平时多脱线,这种事情也不太可能吧?
而且,“实现你想要的效果”……,如果我都没有输入过信息,这个APP又是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效果的呢?如果是预设效果,应该也不会用这样的措辞才对。
……只能继续对不起灵了。每次和灵告别之后让我早点睡觉的话我都选择性忽略掉了。
我必须看看灵现在在干什么。
解锁一直没关机的电脑,打开远程串流过来的画面和音频。灵家里各个房间的画面都显示在屏幕上。只是灵大概也关掉了灯,所以我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有什么声音我还是可以听到的。虽然……听到以后就有些后悔了——
我听到灵说出了那句我最不想听到的话。
//4
“晞啊……你不会真的相信有催眠APP这种东西吧……”灵这样说着。
……早该知道的。但是也不一定?毕竟我现在也看不到灵脸上的表情什么的,也不知道这时候灵的具体想法什么的……有没有可能是有什么别的因素影响说的这话呢?
“晞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一个看童话故事都会抓住逻辑问题不放的人会相信这样的事情?”
那么这时候的灵会是什么表情呢?会是什么动作呢?灵会是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无奈地说着这句话,还是像之前受了委屈的时候一样侧躺着、微微蜷缩着身体呢?
我好想知道……但是这个设备没有夜视功能。我看着一片漆黑的画面,逐渐变得焦躁起来,却又没有什么办法。
对了。
电脑中传来一声收到信息的提示声。灵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于是拿起手机查看消息。屏幕的光照亮了一点房间,我借着光,看到灵微笑起来,按了几下屏幕,然后就又暗了下来。
我把视线转向手机,上面是刚刚的消息。
“明天我们也一起出门吗?听说有一家卖场明天开业,可以一起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啦。”灵回复道。
“和你一起去哪里都可以。”灵配上了一个比心的表情。
“那,明天见。”
明天见,灵。
无论你为什么要继续装作无事发生,我一定要弄清楚原因。
至少,我不能再像你突然间提出分手的时候那样,不明不白地,就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我并没有睡得很好;窗外呼啸的风声更是在我本就不多的睡眠时间上雪上加霜。当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我的眼中时,我已经醒了快半小时了。我咀嚼着前几天买来冻在冰箱里,三元两个的馒头,看着屏幕上还在呼呼大睡的灵。
昨天我们并没有约定几点见面,甚至也没有约定见面的地点。所以我猜,灵还会联系我一次询问地点。至于时间,灵倒是不太可能问我,估计还是会按照以前我们的习惯,等到九点。
所以从室内亮起到灵出门之前,我还有充足的时间继续观察——当然,只是观察有没有什么可以确切证明灵是在装样子骗我的证据。其他的什么事情,我是一概不关心的。
今天十分晴朗。没有再下雪,倒是气温有进一步的下降,联想到昨晚一夜的大风,大概是冷锋过境导致的。
像往常一样,灵逐渐醒来,从被窝里伸出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抓住睡衣的一角拖到面前,坐起身,把睡衣披到背上。然后像往常一样,灵抬起头,望向窗外。
窗外有什么呢?画面里看不清楚。我也扭过头,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天空一片湛蓝,只有几片浮云在远处的山顶处,连接着山上的雾,就像是正在坠向地面一样。偶然间有几只鸟飞过,很快也不见了踪影。
灵所看到的,与我所看到的,会是相同的景象吗?大概是吧,毕竟我们望向的都是东面的天空,距离也不足以让看到的景色发生什么巨大的差距——每一次,我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所以我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灵起床时都会看着窗外一动不动,直到五分钟后的下一个闹铃响起。我猜想,可能仅仅是刚刚醒来迷迷糊糊地发呆吧。
灵下床之后的动作倒是快很多。没过多久就解决了洗漱、早饭、穿搭打扮的一套流程,然后大跨步走向门口……然后拿出了手机。
“喂?灵,你那边有什么事吗?”我接通电话,顺便扣上了外套的扣子。
“啊,可能是我忘了,但是我们昨天有说过在哪里见面吗?”电话那头传来灵的声音。
“大概是你忘了吧。”我看着靠在门上的灵,感到有些好笑:“算了,确实是没有说。那就在公园见面吧。”
“好,那我出发了。”
公园在这座城市当然是不止一个的。但是我们所说的公园,一般而言,就是离我们的住处最近的那一个,也就是城东的市民公园。这个时间点,最早的一批晨练的市民已经离开了,只有几个老人在空地上不紧不慢地打着太极。大概因为是寒假期间吧,还有几个小朋友看起来不情不愿地被家长拉出来散步。
灵坐在常青灌木丛旁的长椅上,手里还握着一杯咖啡,仰头望着天。
“灵。”我走到长椅边,拍了拍对方的肩。灵这才反应过来:“啊,你来了,那我们出发吧……你带路,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里。”
去目的地的路上,也和散步区别不大,比如说一直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灵就很显然没有表现出什么区别。
“你知道为什么我冬天穿的不一定多,但是一定会戴帽子吗?”
“头部散失的热量较多的原因吧。”
“对啦。那你知道吗?人在……”灵打了个喷嚏,“打喷嚏的时候,心脏其实是会骤停一下的!”
“……可以不用模仿的。”
“其实不是模仿……我只是正巧打了个喷嚏而已,好像有点感冒。”灵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帽子:“大概是昨天穿得少了,又去雪里散步引起的吧。”
“确实,看得出来你是真的感冒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在感冒的时候,睡觉会轻微地打呼噜这一点,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吧。
可是我知道。
这段对话之后,灵似乎恍然大悟地想起了什么事情,然后就突然闭口不言,不再说话。
实在是有些奇怪。
灵就这样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走了一段路之后才突然开口:“诶,你看那边那个地方张灯结彩的,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卖场了吧?”
“是。就是那个卖场没错,我们……”
“那我们赶紧过去吧!”灵不等我说完,就跑到我的身后,推着我向前。
//5
“刚刚开业的卖场,感觉已经很完善了啊。”我环顾四周,给出评价。
“开业的时候难道不应该已经完善了吗?”灵转头看了看我。
“你觉得呢?”我反问道。
“反问句本身就包含着答案……”灵笑眯眯地摇摇头:“看来你觉得不是这样吧。”
“……是。”我看着这家伙一副得道高人一样的做派,也只能无奈地回答道:“可能是因为我见过一些开业还在装修的例子,所以才会这样想吧。”
“这也不奇怪。”灵说着,随后神神秘秘地向我招招手:“不过那个不重要。来来来,到这来,看到这个了吗?”
“什么东西?绿化吗?”我看着面前的一株大概算常绿灌木的植物,又看看灵,后者还是带着笑容,正对着我的视线。
“所以……这是什么?我实在是不认识什么植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像你一样深谙此道。”我摆摆手,“你不告诉我,指望我自己看出来,你大概也知道这明显不现实嘛……”
“算啦算啦,不认识也无所谓。本来是想送你几朵花的,”灵倒是转身就走,“就是可惜现在这一株现在没开花。而且,就算开花了,这毕竟是公共绿化,随便摘花折枝的也不好。”
说完,灵看到我站在原地,于是过来拍了拍我:“好了,我们走吧,那边的服装区好像有些不错的衣服,我们去看看吧。你平常的穿搭,说实话……有点单调,会降低你的颜值的。”
“我颜值高不高有什么影响吗?反正是你看啦。”我问,“况且打扮的太精致会有人搭讪的。我可不喜欢跟陌生人,尤其是可能是在发情的陌生人打交道。”
“话不要说得太难听嘛。人家那叫怀春,叫对你抱有恋慕之情,说发情多难听呀。”
“事实不是这样吗?”
“就算不提这个吧,就算是我看吧,你打扮得更精致也可以让我赏心悦目嘛。”
“哦,我懂了,所以现在你看我是丑绝人寰是吧,那算了,我走了——”
“哪有。”灵挡在作势转身的我面前,夸张地摇了几下手,翘起兰花指:“欲把西湖比晞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嘛。”
灵咬字时在第二个“xi”处特地发了重音——又是这个拿我开涮的梗……
“好了好了,你说要去那就去吧。”我只能认输,把灵又推到前面:“走走走,你在前面开路。”
灵于是在前面向服装区走去。我则先给刚刚那株灌木拍了张照,准备搜索一下这是什么植物。而且,既然是花,那一定有花语吧。以灵对花卉的了解,选择这种花一定有原因。
照片刚拍好,灵突然停下脚步,侧过身来:“啊,如果想搜索什么的话,不用搜了。”
被发现给植物拍照查找是什么东西,按理说应该不是什么尴尬的事情,但是我却有种做坏事被撞破的感觉,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是七里香。”灵摘下眼镜,捏住一只眼镜腿摇了两圈:“花语的话,也不用搜索了。搜索的话,大概会是众说纷纭,各种说法都有的。”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这里的那一种理解,至少,嗯,送给你的时候吧。”灵重新戴上眼镜,稍稍歪了歪头,对我轻轻一笑,然后又转回身去继续向前走:
“……我是你的俘虏。”
……灵刚刚说了什么?
灵刚刚说了什么?
我……我没听错吧?
总之,脸红心跳什么的干扰一定要先排除掉……至少要尽力排除掉。我得好好想想基于当下的现状,灵对我说这种话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是想扰乱我的思维,让我自乱阵脚吗?但是灵可是说了自己是我的俘虏诶!
是想让我放松警惕,好趁我不备摊牌吗?但是灵可是说了自己是我的俘虏诶!
是单纯觉得观察我这种情绪和行为很有趣吗?但是灵可是说了自己是我的俘虏诶!
钓鱼哪有用自己打窝的?
无论怎么想,这背后一定有灵自己的原因没有告诉我,而且……我猜灵大概也不敢告诉我吧!!!
但是……但是灵可是说了自己是我的俘虏来着!
//6
“……你要不要去照下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晞?”
“一句话的威力有那么大吗?好啦,快给我清醒过来啊,我们已经到服装区了,你倒是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衣服啊!”
我猛地抬起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跟着灵走过了前面短短一段路,到了服装区。
“店员过来了,你千万别还没清醒过来啊,求你了,”灵看起来有点焦急,“你可千万别像上次那样——”
“没——没问题的,”我自信地答道:“我对我的语、语言组织能力和、和逻辑还是非常、非常放心的!”
“两位好,请问两位是……”
我稳住心神,面无表情地开口:“这位是我的俘虏。”随后转向一旁面如死灰的灵问道:“没问题吧?”
灵一脸生无可恋地盯着我。
哦——哈哈,原来出大问题了。
“不是的,我们是……”我连忙解释道,刚刚的发言已经产生了重大失误,现在就转而强调我们之间并非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一定可以消除误会吧。
“我们是朋友关系。”我说。
“明明是恋人关系,你这家伙先不要说话了。”灵轻轻踢了我一脚,哭笑不得地再次解释。
“明白了……”店员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了我们一番:“看来两位的感情很好。”
灵不置可否,只是微笑一下作为回应。
“那么请问两位想要买些什么服装呢?”店员伸出右臂转了一圈:“我们这里各种款式的衣服都有的,本季最流行的卫衣、羊毛衫、羽绒服都有,另外如果需要鞋帽的话我们这里也是有的,需要我给两位推荐一下吗?”
“不用了,谢谢,”灵看了看四周:“我们两个想先自己看一看,有需要的话再麻烦你帮我们推荐一下。”
店员点点头:“好的,那我就先不打扰二位了。”然后便转身离开。
“晞……”灵小声地对我抱怨道:“你在干什么……”
“对不起。”我诚恳地向灵道歉。
经过刚刚这一番折腾,现在我也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我刚刚到底在干什么啊……关键是,关键是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明明处于这种状态,结果还是失去理智了,实在是不妙。之后我必须想办法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唉……”灵也只能叹口气,摇摇头,继续小声地嘀咕:“是我不好。明知道你只要一遇到这种情况就会害羞得不能自已,控制不住地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结果还是没忍住。”
“也没有那么夸张吧……”我说。
“真的没有吗?”
“大……大概?”我决定转移话题:“你说没有忍住,那为什么忍不住呢?”
“因为这种时候的你比较可爱嘛。”
这不就是动机吗。
“有吗?可能是吧。”我敷衍道。记下这件事,这很有可能是灵继续装模做样的动机之一。
“好啦,别想那个了,”灵拿着顶帽子跑过来,伸手戴在我的头上:“这顶报童帽很适合你嘛!你觉得合适吗?跟我过来,这边有镜子。”
“算了吧……”
“不行,今天来就是为了给你买衣服的,你要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适不适合你呢?”灵不满地抱怨着,又强行把我推到镜子前面:“看一看又不会有事。”
“啊,对了,还有这件衣服,”灵在衣架上左拿一件右拿一件,“还有这件、这件……总之,你去试衣间里换好以后出来看看吧。”
“遵命……”接过灵手里已经可以说比较沉重的数件衣服,我走向试衣间。
“所以……”我看着镜子里穿着一件米黄色羊绒风衣,头戴一顶黑色报童帽,配上一条打底裤、一双马丁靴……最重要的是有一点淡淡的黑眼圈的自己:“你觉得这样搭配好看吗?”
“很好看呀,”灵绕着我转来转去地观察着,然后站在我面前,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就是你的黑眼圈有点影响。”
“有黑眼圈也没办法啊……晚上睡不好是这样的。”我也只能背过身,装作无奈地回答灵。
“哦?嘿嘿……”灵凑到我的耳边,悄悄地来了句:“晞晚上没有好好睡觉的话,是在自己一个人做什么呢?”
“过分了啊,”我忍住想打人的冲动,转过身来:“是没有睡好,不是没有好好睡!”
“哎呀呀,”灵做出一副“我懂”的表情:“反驳就等于承认了嘛。没想到我们纯洁的晞子小朋友,也没有*那么*纯洁嘛——”
“我想打你一顿。”
“你舍得下手吗?”
被误会了。不过被这样误会倒不算严重……灵你这家伙给我等着,等哪天我把之前录下的音频发给你就老实了。
//7
买完衣服之后,我们又在卖场里到处逛了逛,但是并没有看到什么想买的东西,于是就离开了。这个城市在一月初还依然相当热闹,附近的两个景区吸引来了大量的游客。我们走在街上,隔一会就会看到一辆满载着游客的客车朝景区的方向驶去。
“还好我们住得离景区不算近……”我盯着远去的客车:“景区附近物价会贵一些吧。”
“应该是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灵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12:26。
“该吃午饭了。”灵转头看着我,笑道:“要不今天我尝尝晞的手艺怎么样?”
“我的厨艺不算差,”我也笑着说:“但是我家里的食材只剩下几个冰冻馒头和一个卷心菜了,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是没有问题的。”
“开玩笑啦……就算要让你做饭,也是去我家嘛。”灵眨了眨眼:“不过今天肯定是不行的,我还要工作,就随便在外面吃点吧。”
我们走进一家小饭馆,找了个位置坐下。
“老板,二号桌来一道糖醋排骨,一道鱼香茄子,一屉小笼包,再来点米饭,谢谢!”灵朝后厨喊道,然后转过身来重新坐好。
“你不是居家办公的吗?”我看着墙上的菜单:“回家吃饭应该也不会来不及的吧。”
“话是这么说,”灵从筷篓里抽了一双筷子递给我:“老板说是客户要求线下谈需求,没有办法。我这个后端也必须要在场。”
“那听起来好麻烦啊。”我接过筷子,拿在手里晃了晃。
“是,然后就顺便在公司和同事交接下工作,我是直接被调到新项目来的,旧项目的事项,比如给一部分代码写一下注释之类的事情,肯定还是要先处理好的。”灵点点头,“不过好在活应该还是不多。不过从今天下午至少到明天为止,我应该是都要去公司工作了。”
“哦……但是为什么你说是给一部分代码写一下注释?”我问,“我不太懂,但是不应该写代码的时候就写好注释吗?要不然以后看不懂了怎么办?”
“要是注释写得太详细,大家都看得懂,那我这个天天摸鱼的家伙就要被开啦……”灵笑道,“假如代码只有我看得懂,那比起重新解读代码招新员工,还是留着我成本更低。况且我也不是只摸鱼不干活,每次的要求我可都在死线之前完成了。”
“对了……”灵低声道,“就是……你找到工作了吗?”
“没。”我也不扭扭捏捏,“之前那个工作室事情多工资少,还天天说些什么为了工作室集体之类的话PUA员工,干脆就辞了呗。现在我也有一点钱,过一两个月没问题。”
我左右手各拿一根筷子,轻轻敲了一下:“所以我打算年后再找工作。”
“哦,那听起来还可以。”灵看了一眼后厨的方向,“好像后厨还没开始做菜……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看看什么状况。”
灵起身走向后厨,和老板交谈了几句,然后又回来坐下:“老板说是天然气表没电了,等换了电池就行。”
“那应该还是比较快的。”
过了几分钟,老板端着我们店的菜过来,一一放在我们的桌子上:“菜上齐了,您二位慢用,米饭马上给二位上上来!”
我们道过谢,等待老板把米饭也送来之后,我拿起筷子:“好啦,既然你急着去公司,那就快吃吧。”
灵夹起一个小笼包,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也不至于那么急。”
我们不再闲聊,各自开始专心消灭桌上的饭菜。
不过可能我没那么专心。
“灵,”我吞下口中的食物,“你觉得有所谓催眠APP这种东西吗?”
“咳咳咳,”灵似乎被我这个问题惊了一下,“你最近是不是不太节制?”
“不要贫嘴,”我夹了一块排骨放在灵的碗里:“你只要回答是不是,yes or no就可以了。”
“Or. ”灵回答道,“我又没见过,哪里会知道。不过催眠术这种东西可能会有的吧,以前电视上不是也有什么催眠大师之类吹得神乎其技的角色吗?”
“你没见过吗?”我追问道。
“当然没见过啊……”灵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小声说道:“某些艺术作品里面的类似物不算的话。”
你就差把“我在撒谎”四个字写在脸上了啊,小灵。
“呃,我吃完了。”灵加快速度,吃完之后对我说,“还是AA吧,你吃完先去找老板结账,等我下班给你补上……哦,对了,”
灵在包里摸了两下,拿出一把钥匙:“这个是我家的备用钥匙,如果你想玩游戏的话可以用我的电脑。性能肯定比你那个游戏本强得多啦。”然后灵坏笑道:“不过玩网游的话就请你用我的帐号帮我上分啦。”
“可以。”我接过钥匙,“你就不怕我把你号卖了?”
“你要是真那样做了,反正也跑不掉,到时候我还是可以人赃俱获~”灵站起身,“那我先走了,再见!”
“嗯,再见。”告别之后,我也加快速度,吃完了饭菜。至于加快速度,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再不吃要凉了。
“老板?”我站起身,走到后厨,“麻烦结下帐。”
“噢,刚刚和您一起来的那位已经结过帐了。”老板洗着碗,抬头笑眯眯地向我点点头。
“啊?哦,那不好意思,麻烦了。”
“没事没事。”
不是说AA吗?这家伙……走出店门,我拿出手机,从某支付软件上把一半的饭钱转给了灵。然后我拿出灵的钥匙,举过头顶,抬起头仔细查看着。
哎呀……有了这把钥匙,很多事情就好办了。我把钥匙放进钱包,把背包夹层里放着的,那把之前我自己配的灵家的钥匙检查一遍,然后重新放好。
今天剩下的时间,就在灵的家里度过吧。
//8
轻车熟路地来到灵家的门前,拿出灵给我的钥匙,插进锁孔,打开门,走进屋里,关上门,然后换上灵给我准备的拖鞋。
虽然我搬来附近两三个月并没有来过几次灵的家,不过灵还是特地买了一双拖鞋,以备我来做客时使用。
“无论什么事情,提前做好准备总是没有错的。”灵总是会在自己的准备工作派上用场时,这样得意洋洋地对我炫耀。
灵的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一卫,一间厨房,一间书房,一个阳台,这就是全部了。不过无论如何,毕竟这套房子是灵自己的,住起来总比我租的房子更安心也更舒适。
既然灵说是可以用电脑,那我当然还是要去看看的,不然过来发呆坐到晚上,总显得不太正常。灵的电脑放在书房里的电脑桌上。旁边是一个小书架,因为灵更喜欢阅读电子版书籍,所以上面摆放的书不多,只有几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的花卉栽培手册、几本大概是初高中必读书目的名著,例如《羊脂球》、《文化苦旅》之类的,三本科幻小说《三千体》、《流浪月球》和《在地球之外》,然后就剩下一本大概是很久以前灵刚开始学习编程时用过的《C++:从入门到精通》。
由于书不多并且都是零零散散的放着,稍微从侧面一点的角度还能看到书的封面——“精通”两个字被灵用黑色钢笔涂掉,在下方写上了“入土”,于是标题成了《C++:从入门到入土》。
电脑桌上,左侧摆着一个小花瓶,里面插着两朵红色的花。我凑近看了一眼,应该是两朵塑料假花;在花瓶的右侧放着一个小雪景球,里面的布景是一口水井。
打开电脑,照例用灵这块弹簧力度很大的键盘输入密码,然后坐在原地发呆……直到我打开资源管理器,看到文档里一个名为“外置记忆储存器”的文档。双击文档打开它,才发现原来这是灵的日记。
“2024/10/23 晴”
“今天晞告诉我,自己要搬来我这里了,问我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出租房屋。我平常也不出门,怎么会清楚这些问题……但是想到晞今后就会和我住在同一个城市,可以经常见面,我还是兴奋地答应了帮忙找房。”
“我是不喜欢记日记的,但是我觉得和晞在一起的话,每一天应该都会值得记录的。”
灵的第一篇日记就是这样写的。可是明明这样说了,后面的日记却基本都是——
“2024/XX/XX 天气”
“今日无事”
——这样的格式。
……懒狗。
既然如此,我干脆就跳过中间毫无营养的部分,直接找一月四日到五日的两篇日记好了。……结果,一月四日的日记还是这样的格式,而五日的日记只是写道:“晞今天的表现很奇怪,还拿出了一个‘催眠APP’,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今日无事”吗?
那么那天清晨,你发给我的消息又是什么呢?
——————————
上午 7:54
“我们结束吧。”
“?你吃错药了?”
“没开玩笑。”
上午 8:02
“为什么?”
上午 9:00
“明晚再见一面,可以吗?”
上午 9:12
“可以”
——————————
消息记录都还在,你却说“今日无事”?第二天的日记还说我行为奇怪?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
关掉文档,假装无事发生。
我要看看今晚灵会有什么行动……
听见脚步声了。我把手放在桌上垫着头,装出睡着了的样子。
“晞,我回来啦!”灵的声音响起,随后是一阵灵穿着拖鞋的脚步声。
“晞?你不是来我家了吗?怎么,想要躲在角落里吓我吗?”灵继续喊道,脚步声忽大忽小,大概是在各个房间寻找我。
“……诶?”脚步声听起来越来越近,然后忽然停下,灵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你睡着了吗?”
一小阵羽绒服面料的摩擦声传来,我感觉到头顶上传来一种柔软但不太温暖的触感:“晞,醒醒,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嗯……?”我假装成十分困倦、还有点迷迷糊糊的样子,打了个哈欠,“我再睡一会……天亮再叫我起床……”
“……还说自己是睡不好,这不是睡得很香嘛。”灵有点无奈地说,“你吃过晚饭了吗?”
“嗯……没吃……我要睡觉,那个无所谓啦……”我说。
哼哼,我知道你困的时候是什么表现,你可不知道我困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只要我装成这样,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是不是装的呢?
“唉……好吧好吧……至少去床上睡吧,在这里睡的话,会着凉的。”灵拍了拍我的头:“好了,起来吧,至少上床盖上被子再睡觉啊……唉,看来我今晚只能睡沙发了。”
灵扶着我起身,我也就趁势假装脚步虚浮地走了两步,然后倒向灵的身上。
“哎呀,你干什么……又没有多远……”灵稍微用了点力气,试图把我往外推,让我重新站好继续向卧室前进。
“嗯……好好好……”我调整站姿,准备起身之前迅速用头在灵的胸口蹭了蹭。后者发出一声惊叫,然后捏了下我的鼻子:“好啦,快走。”
我躺下之后,灵帮我盖上被子,“扑哧”地笑了一声:“没想到晞这家伙还有这样的一面啊……”
我闭上眼。听到脚步声逐渐远离,随后似乎有两声挪动椅子的声音,然后一阵轻微的键盘声。随后,脚步声又逐渐变大,柜子发出了动静。似乎是灵过来从柜子里拿了一床被子去客厅。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两点。
这个时候灵一定已经睡熟了吧,我猜。
我轻轻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起身,下床,向客厅走去。
为了降低噪音,避免吵醒灵,我故意没有穿上拖鞋。瓷砖的冰冷恰到好处地刺激着我的神经,帮我控制住兴奋,抑制住发笑的冲动。
灵躺在沙发上,盖在身上的被子有一角已经垂落在了地板上。看来灵的感冒还没有痊愈,轻微的呼噜声均匀地响起。
我俯下身,在灵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假如以后……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9
今夜无风。一切都很安静。
在这座小城的大多数地方,零点之后,假如没有鸟叫虫鸣,没有雨疏风骤,就会进入一种寂静的状态。
在我的家乡也是如此。
一切都安静下来,一切都陷入沉眠。这是我尤其喜欢的一点。假如一个人站在某处,例如公园里,花坛边,或是草地上,那么就可以感觉到那种宁静的感觉。世间的纷扰,城市的喧嚣;又或者是学业的困扰,生存的压力,无论什么人,只要进入这种环境,安静下来,大概都会进入思考之中。
我当然也不例外。
周末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做饭、吃饭、洗碗之后,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看着不知道重播了多少次的节目,期待着几小时后的那个时刻。
太阳落山,路灯亮起,随后街上的行人也逐渐地变少,直到空无一人,只有偶尔的风吹过。
我离开了家。穿过一条路面已经坑坑洼洼的街道,沿着旧小区斑驳的围墙走一段距离,到达那口不知道何年何月凿穿的井边。青苔爬满了井沿的石砖,几条自来水管从井里延伸到墙内不知何处的水泵站,杂草覆盖着周围的地面。
站在等候多时的那人身旁。寒风吹过时的凉意被旁侧的灌木丛遮挡大半。
我们就这样一起站着,像是让自己罚站一样,在原地站着,不言不语。
“该回家了。”灵说。
“该回家了。”我点点头。
于是我闭上眼,再睁眼时看到的是那片熟悉的天花板。
灵已经走了。大概今天要早点去公司才行。
昨晚睡得很沉。甚至这时已经比我设置闹铃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手机原本放在枕边,现在却放在床头柜上,大概是灵帮我关掉的。
赶紧起床,穿好衣服,准备出发。我知道灵的公司在哪里,那为什么不去呢?
我想要了解灵都在做什么……但如果我直接去找的话,大概会影响到灵的工作吧。
去附近等灵下班呢?陪灵一起回家?
如果灵讨厌我一直粘着自己呢?
如果灵不想再继续假装下去了呢?
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走到书房,把那个简单的雪景球拿在手里,将它上下颠倒,举过头顶。
我看到雪从井口落下,隔绝在那层透明的屏障之内。
这是我以前的作品。即使做工粗糙了些,至少我对它的质量有绝对的信心。
它的外壳当然是完整无缺的,它的内部当然也是经过完美的填充的。
但是,也许还是有一些雪花落了出来。
我放下雪景球,回到床上,平躺下来。
这是灵的床。现在我躺在这里。
当灵躺在这里的时候,灵会想到我吗?
当灵想到我的时候,灵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灵爱着我吗?灵讨厌我吗?
灵想和我生活在一起吗?又或者说灵希望和我分道扬镳,永不再见呢?
灵现在对我的关心,是装出来的吗?
灵现在对我的爱,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灵之前冷漠的话语,发自真心吗?
灵曾经和我一起经历的一切,真的存在过吗?
灵曾经对我许下的诺言,对灵来说真的重要吗?
我曾经对灵许下的诺言,还有可能实现吗?
我发给灵的照片对灵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当看到家乡的景色时,灵会思念家乡吗?会想起我吗?
我真的配得上灵吗?一直这样对灵纠缠不放的我,真的是因为爱着灵才会这样做的吗?
我只是想将灵据为己有,才会做出这些事的吗?
做出这些事,限制了灵的生活,剥夺了灵选择的自由的我,真的爱着灵吗?
我爱着灵。我很确信。
灵会原谅我吗?
我不知道。我不希望灵原谅我。
我希望这个自私的家伙可以得到惩罚。
我希望灵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
我希望灵可以离开我。
我希望灵留下来,和我一起。
可我不希望灵陷入痛苦。
如果一切的根源是我,那又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如果没有我,灵的生活会变得更好呢?
……也许,现在我没有办法作出决定。
假如真的到了那种时候,那就离开吧。去一个永远也不会妨碍到灵的地方。
只要灵可以快乐地继续生活下去,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随手扯过被子,把自己牢牢地包裹起来。
也许,过了很久。
我听到了电灯开关的声音。
“晞?”
“晞?”灵再次喊道。
“晞?”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睡了一天?吃过饭吗?这样的话你晚上睡得着吗……?”灵这样问着,掀开被子。
我猜现在我的脸上,还有枕套上,看起来可能不会太整洁。
“……晞?你在……哭吗?”灵担忧地看着我,大概是看到我现在还算平静的模样,灵又问道:“还是……哭过了?”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动。我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灵。
“晞……你不舒服吗?”灵还是那样,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支起胳膊,坐起身来,灵看到我的动作,想要后退。
我抓住灵的肩膀,让灵的脸凑到我的面前。我直视着灵的眼睛。我看到灵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或许还有一丝慌乱。
“灵,”我开口道,“你讨厌我吗?”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你怎么会这样……”
“那你之前,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我问。
“我真的没有认真说过任何那样的话……”灵无奈地回答道。
“灵,”我打断道,“你喜欢我吗?”
“当然了,我一直……”
“灵,”我继续说,“你喜欢我吗?”
“好啦,别这样,我也要……”
“灵,”我加重了语气,“你喜欢我吗?”
灵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随后,灵拨开我的手,伸出双手,捧住我的脸。
“我爱你,晞。”灵直视着我的眼睛,“我一直爱着你,从过去开始,到未来为止。”
“所以还是……”
“我说到未来为止。”灵以我从未见过的认真语气,对我说:“因为未来本身,永远不会来到。”
然后突然间,灵笑了起来:“那你呢,晞?你喜欢我吗?”
这个催眠APP……真的有用吗?
假如,假如它真的有用的话……
不可以。我不可以再这样拘束着灵了……
但是……一周。就这最后的一周时间。
请让我好好地,度过和灵一起的最后一周时间吧……
我轻笑了一声。
“假如现在我有一朵七里香……”我在灵震惊的目光中,一颗颗地解开睡衣的扣子。
我用模糊的视野,看到了灵散发着柔和微光的轮廓。
我张开双臂,乞求着对方的拥抱。
“我会选择把它送给你——我的爱人。”
//10
虽然闭着眼,眼前还是红红的一片。大概是天亮了。但是好困……再睡一会吧。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窗口,这样光线没那么刺眼。但是我却感到一股凉意顺着脖颈逐渐向下蔓延。伸手摸了摸,原来是被子没有盖严实,露了一个口子。于是我捏住被子拽了拽,却发现根本拽不动。
什么情况?
我睁开眼,看到灵也正面对着我侧躺着,脸颊和鼻尖泛着红色,睁大眼睛注视着我。从这个视角借助光线,还能看到灵……不行不行,我赶紧闭上眼。不要看了,再看真的会害羞得受不了的。
“醒了吗?”灵这样问道。
“嗯……嗯,醒了。”我继续闭着眼睛,尽力地忽略着在我的皮肤上四处游走这的那股温暖轻柔的触感。
“呵呵……”灵不怀好意地笑着,“明明昨晚晞那么主动,现在反倒害羞起来了。”
“这个……那个是……反正现在不一样……”我试图狡辩,但是一直忍耐着刺激,思维混乱,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你现在还想要……吗?”
“现在吗?”灵突然停下了动作,“现在不想。我只是想逗一逗你而已啦。”
“什么?太坏了……灵,太坏了你这家伙……”
“难道已经忍不住了吗,晞?”灵笑道,“那真是不好意思……”
“我确实忍不住了……”我向前挪了挪,贴到了灵的身上。
“不好意思的话……就麻烦你负起责任吧。”
……
雪花正在无声地飞舞着,有的落到窗台上,有的落到地面上。
我看不到更远的地方,只能借助室内的灯光看到近处飘落的雪花。
我想起以前和灵一起玩雪的日子。
“晞,你看我带了什么?”
“一个桶,还有什么?胡萝卜?铲子?还有一些什么其他的……”我问,“搭雪人用得着这些东西吗?随便捏一捏就可以了吧……不过如果你想搭一个比较精致的雪人,那应该用得上。”
“对,没错!”灵兴奋地点点头:“我就是想要搭一个精致的雪人。”随后灵指了指周围地上的雪:“天气预报说,最近几天会一直下雪,气温足够低,雪人搭好以后不会融化的。”
灵说完,在一旁的空地上伸出双手,上下左右不停地比划,似乎是在确定雪人的尺寸。“还是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了,”灵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这次搭的雪人,在美学角度上可以做到和断臂维纳斯相提并论就可以了。”
“……那我觉得你还是直接把我的两只胳膊砍掉比较容易。”
“呃……”灵摆摆手,“我暂时还没有那种兴趣……”
“没关系,以后如果有了那种兴趣可以告诉我。”我说,“我尽力支持。”
“总之先搭雪人吧,那种事情不要再提了。”灵连忙转移话题。
灵堆起了压实的雪。
灵递给我一把刻刀:“喏,你先来?”
“好啊。”
我站在雪堆前,用刻刀刻了一会。
“没了?”灵问。
“没了。”我说,“这是雪,又不是平常用的什么材料,能雕出一个带发型的头已经不错了好吗?”
“我以为你手工做得多,可以像那些高手一样雕出什么特别生动的雪人来呢。”灵的语气似乎显得有点遗憾,“这个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嘛。”
“你一开始还说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我还以为你要亲手雕出什么艺术品呢。”
“主要是因为信任你的水平嘛。”
“那你不来几刀吗?工具都是你带的。”我掂了掂手上的刻刀。
灵接过刻刀,也在雪人身上雕刻起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灵后退两步:
“好了,我刻完了。”
“往好里想,”我看着灵的作品,沉默了半分钟:“至少你带来的那根胡萝卜现在可以插到雪人头上当鼻子了。”
“你这话也太伤人了……”灵抱怨道。
“那现在这个雪人怎么办?”我问。
“不知道啊……”灵说,“反正已经成这个样子了,我当然也不喜欢,随便吧。”
我于是推倒雪人。压实的雪砸在地上,碎成小块,我又走动几步,把雪踢散。
“直接拆了吗?”灵看了看刚刚还有一个雪人的位置,“我还以为你会重新加工一下呢。稍微有点可惜。”
“不用了,”我拍掉手套上的一点雪,“反正在你把这些雪堆起来之前,它们和周围地上的所有雪都没什么区别。”
“地上的雪有无数,天上的雪还在飘落,不珍贵,当然不可惜。”看到似乎有点意犹未尽的灵,我这样安慰道。
“说得也对。”
雪还在窗外落着。
“假如我从这样的高度落下,会像雪球一样碎掉吗?”我问。
“不要胡思乱想。”灵握着我的那只手微微用了下力,“不要想太多,晞。”
“……不是,”我扭过头来,对上灵的视线,“我不是在想什么你以为的那些东西。我只是真的在想如果我落下去会不会碎掉而已。”
“没有就好。”灵笑了笑,“你会不会碎掉我不知道,但我的心肯定是会碎掉的。”
“这说法有点土了。”我吐槽道。
灵伸出左手,放在我的头上,使劲揉了揉。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嘛。”
//11
今天依旧下着雪,而且似乎还越下越大。太阳似乎也感到了凉意,于是把自己用厚厚的云层遮盖起来。光线努力地从云朵中挤出来,经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折射和反射,终于来到了我的眼底。
身旁的位置依旧空空如也,只能听到隐约的键盘声。
大概灵正在工作吧。我决定起床,去看看灵工作时的模样——虽然已经看得够多了,但毕竟和在灵的身旁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走出卧室,来到客厅。餐桌上的盘子里摆着一个三明治,旁边放着一小碗牛奶。
是灵还没有吃早饭吗?看到一旁的空盘子和空碗,大概这是灵给我准备的吧。
心怀感激地把早饭放进微波炉加热。灵大概是听到了客厅的动静,于是问道:“晞,你起床了吗?早饭在桌上,你胃不好,记得热一下再吃。”
“嗯,好的。”
解决掉早饭,来到灵的身后。伴随着键盘咔哒咔哒的声音,屏幕上看不懂的代码一行行地向下延伸着——虽然偶尔也会有选中整段代码直接删掉的时候。
“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就起来工作了呢?”我扶着椅背,把脸凑到灵的右边,“平常你不是下午随便写一会就开始玩游戏了吗?”
“你这话就像你很了解我的工作流程一样……”灵稍微向右偏了偏头回答道,“不过确实是那样的。但是前两天的新项目要赶紧做一个演示版本,明天早晨就是死线了。”
“更何况……”灵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我:“昨天早晨——咳咳,没有工作;下午也在摸鱼……今天当然只能加班加点地赶进度啦。”
虽然我不了解灵的工作流程,但我确实是比较了解灵的工作常态……灵这样一说,我有点心虚,便只是点点头,然后问道:
“来得及吗?”
“应该来得及,但是今晚可能要通宵。”灵回答道,“所以今天的午餐和晚餐就麻烦你啦。而且,其它时候如果可以的话就尽量不要来找我了,不然思路一断,我可能就要重新把整个功能的代码看一遍了。”
“……好吧。”
“啊对了,做些简单的东西就可以了,不用太费心做些什么美食,毕竟没有时间的话,就算你做出了美食,我也没有时间慢慢品尝的。”灵补充道。
我轻轻含住灵的耳垂。灵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我才起身回答道:
“知道啦。”
看来灵并没有夸大其词。整整一个上午,我坐在客厅里看着网络小说,耳畔除了一阵阵断断续续的键盘声响,就只剩下时不时传来的叹息声和隐隐约约的抱怨。赶工的确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从学生时代赶假期作业开始,大部分人恐怕就已经深有体会了。
我当然也一样,所以我的确没有再去打扰灵的工作。
“灵,先休息一下出来吃午饭吧。”我脱下围裙,朝着书房喊道。
“啊?什么?哦……唉,不对……啊,稍等一会,我手头上这一点先写完……你先吃吧,晞……”灵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
“……那,大概还要多长时间呢?”我问。
“……不清楚,大概——哎不对不对,这里错了——大概要半小时左右?”
“好吧,那我先等一会吧。”
我于是只能坐在餐椅上,两手架在桌面上撑着头。
碗里的米饭刚刚从电饭煲里盛出来,还热得发烫。我看着白汽慢慢地翻折着、扭曲着向上方飘去,直到消失。
这样盯了一小会,我感到有点无聊,于是把我的筷子竖着插进米饭中间,就像是给自己上了一炷香一样。脑海里突然闪过以前爷爷训斥我的话:
“不准把筷子插饭里,给死人吃的饭才这么干。”
想到这里,我有点好笑。
反正,我又没死。假如说真的有什么灵魂之类的东西,那爷爷或者我的父母能先吃几口,之后再让我把这碗饭吃掉,好像也不错。
米饭不再冒出白汽了。灵还是没有出来。
算了,没关系。等到灵可以休息一会,出来吃饭的时候我再热一热就好了。
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实在是有点无趣。我起身回到卧室,站在窗边,看向窗外。
大片大片的雪花仍旧在飘落着。午后本应阳光灿烂,但是现在依然看不到那样的景色。昨天还能见到的打雪仗的小朋友,今天也不见踪影。池塘边种植的芦苇被雪没过了脚踝,连已经结冰的水池表面也已经积起了一层大概不算薄的雪。那棵长得特别高的柏树的枝叶,也已经被雪彻底覆盖了起来。
其实这样的景色确实不错。我习惯性地想要拿出速写本记录下眼前的景色,才想起来到灵的家里之前,自己根本没有带上它。
雪还在下着。就好像要一次性透支整个冬天的降水额度一样。这种状况在这里实在是太过少见,如果不加记录,又太过可惜。
我想到一个主意。
我拿来手机支架,把我的手机固定好,然后开始录像。
过了一段时间,手机快没电了。我停下录像,开始充电。
桌上的饭菜依然保持着之前的状态。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把米饭倒回电饭煲里,然后把饭菜套上保鲜膜,放进冰箱,然后又拿出两个三明治,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我把装着三明治的盘子放到灵的桌上。灵似乎非常专注,甚至没有意识到我的到来。
我吃下三明治,再一次回到卧室。
天黑了。
我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12
半梦半醒间,我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随后感到身上微微传来一点凉意。弹簧床垫吱嘎地响了几声,然后一双冰凉的手环绕着我的腰,贴在我的肚子上。
醒了。冰凉的感觉惊得我瞬间清醒,然后才想到是灵回来睡觉了。伸手向后摸了摸,确认了灵的姿态之后,我又闭上眼,继续睡下。
这样一醒……不知道又要多长时间才能睡着呢?
有点热。
睁开眼,天已经亮了。灵正像树袋熊一样,把我牢牢地抱着。难怪会热呢。
窗玻璃上出现了美丽的几何图形——是冰窗花。虽然很美,但我还是想看看外面的景象。
轻轻拨开灵搭在我身上的胳膊和腿,我坐起身,顶着寒冷迅速地穿上睡衣和拖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雪已经小了很多,从鹅毛大雪,变成柳絮凭风。积雪仍在,昨天没有见到的小朋友们也出现在空地上,不时传来嬉笑的声音。
假如看到灵像最初一样,站在雪中,看着远方,发丝随风飘动的模样……
现在的我,能够抵挡住那样的魅力吗?
不知道……不,不能。
假如当初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的我都无法抵挡,那已经和灵在一起度过了这么久的我,又怎么抵挡得住呢?
我很奇怪,为什么灵一直不知道我喜欢在小雪中漫步的原因。有时,灵还会发消息告诉我下雪的消息,让我出门看看。
假如没有灵,我在雪中到底要看什么呢?
突然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像灵一样,喜欢在起床的时候看向窗外,一看就是好几分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有点像灵了呢。
今天是一月十日。等到十二日,也就是后天的晚上,催眠APP的效果应该就会彻底结束了吧。
灵还睡得很熟。
无论灵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我现在都不得而知。
几天来我对灵的试探行为,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反倒是灵每次发起直球攻击的时候,我都会心跳加速。
我还有优势吗?
我想,大概只剩下我比灵多掌握的那些信息了。
要不要向灵坦白一切呢?
我会被接受?还是会被抛弃?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句话。
“放弃甲弹对抗,拥抱信火一体。”
我哑然失笑。然后摇摇头把这些杂念从脑海中赶走。
向灵坦白一切吧。
夕阳已经将半个自己藏在了山岳之后,借着云朵和雪花隐藏自己。
“哈——”一声哈欠声从身后传来,“通宵赶工太痛苦了,还好我技高一筹,领先死线一步。”
“是,还好你技高一筹。”我说,“吃饭吧。就猜你差不多该醒了,我已经热好饭菜了。”
“嗯,好。有些什么菜?”
“你喜欢的虎皮青椒,还有一道木耳炒肉。”
“的确是简单的家常菜呢。”灵点点头。
“做起来是挺简单的,”我看着灵,“等待吃饭的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对不起啦,毕竟太忙了嘛。”
简单地吃过饭,我们坐在沙发上,惬意地刷起了手机。
光线已经逐渐暗了下来。
我看着被屏幕的光线照亮的灵的面孔,开口道:
“今天我想洗个澡。”
“去呗。”灵随口答应,“不过你带了换洗衣服吗?”
“前天出门的那次就是回我家去拿衣服了,不过别的东西都忘记带了。”
“看来你是想在这里我家常住了?”灵笑起来调侃道,“我欢迎,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我没有回答。
“那你先去洗澡吧,”灵摘下眼镜,放在桌上:“正好我也想洗澡了,等你洗完我再去洗。”
褪下衣服,打开淋浴。水流碰到头发,汇聚起来,一股股地流下。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有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冲动。我想剖开自己的胸膛,取出自己的心脏。
它还在跳动吗?
它还完整吗?
它还是鲜红的吗?
我想拆下自己的肢体,看一看我的内在是否真的像我表现出来的一样完美无瑕……
“我洗完了。”擦干身体,穿上干净的睡衣,我走出来,对灵说道。
“那我去洗了。”
马上就要对灵坦白一切了。
我努力地组织着语言。
我想理清时间的顺序,按照我罪行的轻重排序。
我想把最重大的罪行交给灵审判,又想用最真挚的歉意来换取原谅。
组织语言一向是我的长项,现在各种话语却像装在包里的耳机线一样缠绕着,无论怎样也解不开来。
我总算想好了几个开场白。
“我也洗完啦。”吹风机的声音消失,穿好睡衣的灵走了过来。
一瞬间,视野变得模糊。
“对不起……”
//13
组织好的语言,准备好的思路,还没派上用场就全部都消散了。
但我好歹算是忍住了泪水,没有哭出来。
“对不起。”我看着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灵,再次重复道。
“为……为什么突然道歉?”灵坐在右边的沙发上,困惑地看着我。
“因为做了错事,犯了罪,所以道歉。”我说,“我不期望博取原谅,只希望你能认清我的真面目。”
灵似乎想说些什么,我直接开口打断道:“我对你使用了催眠APP,试图挽回你。”
灵笑出了声。
“你真的相信催眠APP那种东西啊?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灵戴上放在桌上的眼镜:“而且,挽回我?我还以为是你嫌我散步一直说话太吵才用这个东西的。”
“所以之前出门你闭口不言是这个原因吗?”我摇摇头,“但是这正说明你受到了影响。一月四日,你言之凿凿地提出结束,第二天我们见面,然后我用了那个APP,再然后你就奇迹般地忘掉了这一切,恢复了往常的状态。”
“被催眠的你,可能依然爱着我,但那毕竟不是你真实的想法。”
灵沉默了几秒。
“我是没想到你真的会相信。”
“相信什么?APP真的有用吗?”
“这是其中之一。”灵看着我,“我也没想到你会相信,我会真的无缘无故向你提出分手这种事。”
“我的确不知道你的理由,但也绝非无缘无故。”
我不安地抖着腿,然后咬了咬牙:
“我一直在监视你。我一直在监视你在家的一举一动。”我说着,跑进书房,拿出藏在书架角落的微型摄像头,然后回到卧室,拿出我包里能打开同一把锁的两把钥匙。
我回到客厅,把这些放在桌上。
“我私自复制了一把你家的钥匙,然后在你家里安装了微型摄像机。”
我伸出右手食指指向摄像机:
“像这样的摄像机,每个房间都至少有一个。”
我看向灵,等待着来自对方的情绪。
愤怒,不安,羞耻,悲伤……
都没有出现在灵的脸上。
“我早就猜到了。”灵淡淡地说。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灵,后者回以一个微笑:“对于一个从来没来过的地方,你表现得太过熟悉了。”
“你不生气吗?”
“如果是你的话,我倒确实无所谓。”灵拿起桌上的杯子,放到嘴边抿了一口,发现里面没有水,拿起水壶倒了一杯:“只要不是24小时在线直播给其他人看,没有什么影响。我相信你也不会那样做的。”
“……就算那样,我的手段还是太卑劣了,不是吗?”
“监视你的生活,使用催眠APP控制你的心智,就为了满足我自己的占有欲。”
“我明明口口声声说自己爱着你,还要用尽一切手段剥夺你的自由,限制你的选择,甚至让你自己都无法意识到这点。”
“也许我是太缺爱了,为了有人爱我,已经堕落到了可以使用这种卑劣手段的地步。”
“你不应该原谅我。我这种人理应得到惩罚。”
“一直缠着你的我,一直粘着你的我,一定非常烦人。”
“我想起你的时候,就会自私地希望你也会想起我。”
“也许现在的你会反驳,也许你会说你原谅我,但那只不过是被催眠以后的无意识行为罢了。”
“是我强行用所谓永远在一起的诺言把你绑在了我身边。”
“是我让你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发自真心地希望和我分开。”
“是我直到现在还抱有侥幸希望你可以原谅罪大恶极的我。”
“可是……”我抹掉流下的泪水:
“是你把我塑造成最好的模样。”
“是因为有你,我才变得特别。”
“是你一直对我无私的付出才让我成为自己。”
“我本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八十多亿分之一。仅仅是因为你爱着我,所以我才变得独一无二,所以我才能拥有和你在一起的特权。”
“可是……你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而我却不配拥有这样的特权。”
“你是生着洁白羽翼的天使。”
“我只是在地上艰难求生的凡人。”
“我没有亲人。”
“我没有工作。”
“我没有在足以在当今社会立足的金钱。”
“我却用所谓爱的名义践踏着你本应拥有的权利。”
“我理应接受惩罚。”
我伸出双手,把手腕贴在一起,等待着灵的裁决,和定罪之后不存在的手铐。
我感到我的手心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如果我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灵的声音响起,
“……不,我还是会说出那样的话。”
果然。
但是紧接着灵说出的话推翻了我刚刚做出的判断。
“本来我只是看你太久没出门,想要用这种方式叫你出门而已。”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找我当面问清楚。”
“但是……没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
我问:
“你怎么证明现在所说的都是实话?你怎么证明你真的没有被催眠?你怎么证明这不是你为了安慰我编造出来的故事?”
“……消息记录不是都还在吗?那个不能证明吗?你不是最擅长观察人的微表情了吗?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看不出来。”我指了指还在不断流着泪的自己。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你又说你还是会说出那样的话?”
“因为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贬低自己。”
“因为我没有想到我对你竟然如此重要,即使你对我也是这样重要。”
“因为我没有想到你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会动摇对自己的看法。”
“因为我没有想到会这样。所以我还是应该说出那样的话。”
“不这样的话,你迟早会做出傻事的。”
我对上灵平静的目光,摇了摇头。
“我只是陈述事实。”
“但那些不是事实。”灵说。
“我并不特别。”
“你也并不特别。”
“如果要说我们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你爱着我,我爱着你。”
“因为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所以你会爱着我。”
“因为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所以我会爱着你。”
“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催眠APP,因此也不存在所谓的剥夺我自由思考的权利。”
“你一直纠缠着我,一直粘着我,并不讨厌,相反,我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你和我之间从来没有什么谁配不上谁的问题,我们生来就是平等的。”
“你擅自监视我的生活,是,这确实有错。”
“但是我可以原谅你,不是因为我是什么滥好人,只是因为我信任你。”
“我相信你只是想要更多地了解我,仅此而已。”
“你说你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欲,我不同意。”
“恋人之间对对方有着占有欲难道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吗?”
“我也想要占有你,难道我也像你所说的一样罪大恶极吗?”
“你说你剥夺了我选择的自由,可是实际上是我自愿把这种权利让渡给你。”
“你从来没有错。”
灵喝了口水,继续说道:
“你说你没有亲人,没有工作,没有金钱。”
“哪一样是你的错?”
“人都会死。你只是不幸地遭遇了这样的命运。”
“工作太差,辞职换工作也无可厚非。”
“没有金钱,对于工薪阶层难道不是常态吗?”
“我不理解,为什么要自己承担一切该有不该有的责任?”
“为什么我不可以是你的亲人?”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共同面对生活的恶意?”
“为什么你要这样责备自己?”
“因为我有错在先,就是这样。”
我回答道。
灵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沉默了半晌,然后说:
“我们都像是布偶一样。”
“年龄、性别、种族、外貌……这些都仅仅是外面的表象而已。”
“经历、性格、思维……这些才是内在。”
“所以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问题就在于,我们自己是看不到自己的内在的。”
“你以为自己是个烂人,做出了数不清的错事,这也仅仅是你通过表象推断的结论而已。”
“你一定觉得自己很了解我吧。甚至觉得你比我自己还了解自己吧。”
“那,为什么我不可以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呢?”
灵认真地注视着我。这种视线让我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我下意识地扭过头,躲开灵的视线:
“就算这样……至少从外表上看,我也是个破旧的布偶。”
“何况,那个问题依然有效——你如何证明,现在的你没有被催眠呢?”
“我的确没有证据可以严格地证明这一点。”灵牵住我的手,站起身,拉着我向卧室走去。
“我没有证据证明现在我给予你的是我真正的爱意。”
“可假如你是个破旧的布偶,那至少让我帮忙缝好你。”
//14
破旧的布偶,最终选择接受来自另一个布偶的救赎。
灵的巧手轻柔而迅速地拆下了自己的外衣,把自己真实的本质展示给我。
我安静地躺着。灵的身躯遮挡住了天花板上射下的灯光,使得投射在我视网膜上的这一片像格外的黯淡。
但又无比的明亮。
“可以吗?”我小心翼翼地再一次向对方确认。
“当然可以。”灵不厌其烦地再一次向对方确认。
我拥有什么?
唤作“眼睛”的纽扣,破旧的外衣,被缝线束缚的数十千克早已发霉变质的填充物。
我的每一部分尖叫着、颤抖着、沸腾着,要求我放它们自由。
我的每一部分都渴求着把自己完全地展示给那可以给予我救赎的对象。
“需要帮忙吗?”
灵的头发垂到我的领口,随着灵的呼吸轻轻地扫来扫去。
我的皮肤在兴奋,我的骨髓在骚动。
我摇摇头。
不必劳烦你动用支撑着自己的两臂。我用我朽坏的双手,一点点地拆下自己的缝线。
来吧。
我用迷离的视线给予对方全权许可。
这个残破布偶的躯体,由你任意处置。
请你拆解我的肢体,撕开我的胸膛,取下我的头颅……
“来吧。”我说。
“请你洞察我腐坏变质的内在,请你刺探我支离破碎的思绪,请你缝补我四分五裂的自我……”
“请你夺走我千年不朽的爱。”
我用充满渴望的声音祈祷:
“请你赐予我救赎。”
灵看着我,缓慢而坚定地告诉我:
“你不需要我的救赎。”
躯体交叠,发丝相碰。
被称作“唇”的结构互相触碰,被称作“舌”的丝线互相纠缠。
时间和空气一起变得粘稠起来,难以流动。
然后分离开来。
“我需要。”
“你从来不需要。”
对方的手拂过我的眼睛,触碰我的脸颊。
“你的表皮从未破损,你的内里从未变质,你的身体从未朽坏……”
灵向我发问:
“你的爱为何需要我来夺走?……”
“如果你早已用它换走了我的爱。”
被称作“唇”的结构再次触碰,被称作“舌”的丝线再次纠缠。
然后再次分离。
“我……”
“我不需要……吗?”
“你不需要。”
灵依旧斩钉截铁地回答了我的疑问。
“但是如果你想,”
灵说:
“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我会拿走一半的你,你来拿走一半的我。”
“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平等的,我们在以后也会是平等的。”
“你不需要我的救赎。”
灵在我的前额留下一个吻。
“但是如果你那样希望,”
“那我也同样需要你的救赎。”
再一次地,时间变得粘稠,空气逐渐凝固。
再一次地,被称作“唇”的结构互相触碰,被称作“舌”的丝线互相纠缠。
灵用解开纠缠的丝线为我缝补残破的身体。
我用不再触碰的结构为灵点缀洁白的衣装。
直到我们再度分离的那一刻,
两颗心狂喜着加速跳动,同调、共鸣,
如泉水般满溢的喜悦与战栗一起沿着神经传遍全身。
我们紧紧地注视着对方。
被遮挡住的灯光为灵披上一件薄纱。
“还可以继续吗?”我问。
灵闭上眼,笑着回答道:
“我们在未来还有很多时间……”
“不过今晚也同样漫长。”
雪下得大了。
被铺天盖地的雪花遮住的夜空中,或许不时有几颗流星带着无上的幸福划过。
拖着长长的轨迹,陷入粘稠得无法流动的大气,随后燃尽。
化作飞灰的流星散入云层,与雪花一同飘落。
但即使落在地上的厚厚积雪,也无法熄灭闪烁着的火星。
即使寒冬腊月的凛凛狂风,也无法冷却沸腾着的温度。
“我真的、真的、真的好爱你。”我亲吻过灵的额头,这样告白。
“即使再加一百万个修饰用语,也不足以诠释我的爱意。”
“我的确、的确、的确爱着你。”灵抚摸着我的脸颊,如此承诺。
“就算添上一百万个程度副词,也不足以表明我的真心。”
从东方出现一缕晨光。
雪停了。
//15
太阳已经走过了头顶,慵懒地一点点向西方挪动着。
我伸手向身边探去,却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有摸到。
孤独感涌现出来,我惊慌地睁开眼,坐起身。灵正站在镜子前梳着头发。
“啊,醒了呀。”灵通过镜子看向我,“你也快起床吧,咱们吃过饭,准备出门。”
我安下心,问道:“这么急着出门是有什么事?”
“还用说吗?”灵放下梳子,转过身来:“当然是去你家把东西搬过来了。”
插进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防盗门,我拉着门,做出一个“你先请”的姿势。灵倒也不客气,走了进去。
“我以为你的家里会比较有艺术气息呢。”灵看向四周,这样吐槽着。
脱落的墙皮,老旧得有点漏风的窗户,但其实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租的房子嘛……也就懒得装修了。”我说,“而且这样比较接近老家的房子,住在这里偶尔还会有种回家的温馨感呢。”
“……所以”,灵看向我,“你是不是早有打算要和我一起住了?”
“绝无可能。”我嘴上这样回答着,但是却心虚地扭开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的房子的确足够我们两个人住了,少点开支有什么问题?还是说你觉得和我一起住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吗?”
“绝无可能!”我立刻回答道。
灵“扑哧”地笑出了声:“好了,还是仔细想想你有哪些东西要拿吧。”
“不用想了。”我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这里已经全部列好了。”
“东西不多。家具和电器基本都是租房的时候自带的,所以不用考虑。”我说,“只有我的七八件衣服、笔记本电脑是自己的,这些拿走就可以了。”
“那一个行李箱就足够拿走了吧?”
“不。”我继续列举着,“此外还有我的画笔、刻刀、画架等等工具,还有两个小花盆。”
“那……”灵用右手拖了拖另一个行李箱,轮子转动发出了声响:“两个行李箱也够了吧?这个行李箱很大的,应该不用担心放不下画架。”
“不,还需要一个塑料袋。”
“啊?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两包没有开封的卫生纸,此外冰箱里还有五个馒头和一个卷心菜。”
“……行……行吧。”
收拾了一会儿,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好,我左手拖着小行李箱,右手提着塑料袋:“走吧,那就回你家去吧。”
“还是我家?”灵用空着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是回我们家里去才对嘛。”
“嗯……嗯,”脸上有点发烫,“我们回家。”
……
“快过年了,”灵拧开汽水瓶盖递给我,甘甜的橘子气味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和我一起回去吗?”
“可以啊。”我喝了一口,看到灵拿起另一瓶汽水,就伸出手去碰了碰,“本来没有计划回去的,既然这样,那当然要和你一起回去了。我想想,回去的话,顺便去河边看一看我家长辈吧。”
“河边?”
“嗯,因为当初都是火化以后撒进河水里的嘛。”
“父母还算是比较开明的,而且也是无神论者,不讲究那么多……而且毕竟也没机会交代那么多,我就自作主张地这样做了。平常他们也经常在河边散步,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我解释道。
“至于我爷爷……那时候我年纪太小,记不得了。”
“哦……”灵见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便谈起了别的事情:“那要和我一起回家吗?”
“……见家长吗?”我放下汽水,看向灵。
“可以算嘛。至于露出这种古怪的表情吗?”
大概我的神色确实很古怪吧:“不,不是,我只是在想万一你父母不太喜欢我应该怎么办。况且……”
“况且?”灵挪了挪位置,凑到我边上:“你还在担心那个催眠的事情吗?”
“有点吧。”我说,“虽然我宁愿相信你确实是没有受到影响,但是这种可能也还是存在的嘛。”
“不要担心啦。”灵伸出手,沿着我的脊柱从上到下地抚摸着,“那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我爸妈都是很友好的人,以前你们也见过很多次啊,不会有事的。”
“那时候毕竟只是朋友关系……”
“不不不不不……”灵得意地笑着,收回左手,朝我摇了摇食指,“我早就告诉过他们我喜欢你了。”
“啊?”
“而且……”灵神秘兮兮地凑到我的耳朵边上,“他们已经问过我好多次什么时候带你回家了哦。”
“什……什么?还有这种……还有这种事?”
“我又不会骗你。”灵揉揉我的头发,随后又像想起了什么,有点尴尬地小声补充道:“……当然之前说要和你分手的那次不算。”
“嗯,”我点点头,“我相信你不会骗我的。”
我把上半身向前倾,吻上灵的嘴唇。
“灵是个乖孩子,”我说,“我一直相信的。”
“我可不是什么乖孩子。”灵把我拉起来,然后推着我走向卧室:
“乖孩子可不会做这种坏孩子做的事情。”
//16
“我说,”我揉捏着灵的一缕头发,“最近你是不是有一点……兴奋过度了?”
“是吗?既然你搬过来了,这种机会当然不能错过啦。”灵回答道,然后脸上浮现出一抹坏笑,“而且……我本来也不是什么白纸一张的纯洁小家伙。……你应该很清楚吧?”
“……这个倒也是。”我想起以前在屏幕上看到的景象,感到脸上有点发烫,便偏过头去。
“好啦,”灵突然坐起身,“今天也出门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还要出门吗?去什么地方?”我问,“我今天其实不太想……”
“嘘,”灵竖起食指贴在我的嘴唇上,“跟我去就可以了。”
……
“所以,”我手上拿着刚拆封的雪糕,看着周围跑来跑去的小朋友们和家长,还有有说有笑的情侣们,转过头看向已经大口大口地吃掉了一半雪糕的灵:“就是来游乐园是吗?”
“对呀,我们还没有一起来过游乐园吧。”灵回答道。
“冬天吃雪糕,真是天才般的行为。”
“正好不会融化嘛。”灵吃完雪糕,“从中医的角度上说,冬季人体阳气内敛,可能会上火,吃一两根雪糕还可以适当压制火气,没有什么坏处。”
“你现编的?”我从包里拿出一张餐巾纸,递给灵,然后也咬了一口雪糕:“擦擦嘴吧,吃得满脸都是巧克力。”
“怎么会,你自己上网搜一下不就知道我有没有乱说了。”灵接过餐巾纸,又问道:“你这根雪糕是什么味道的?”
“香草味的。”
“那我尝一尝。”说着,灵就凑过来咬了一口。
“我都没有吃你的,这公平吗?”
“等回家吧,”灵擦擦嘴,“回家补偿你。”
“呃……”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你这个补偿,它正经嘛?”
“还说我呢,你自己才咬了一口不也已经满嘴都是了吗?”灵用指头抹了抹我的嘴角,放进嘴里舔了舔,“可以正经,当然只要你想也可以不正经。我都没有问题。”
“呜……”我赶紧也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现在还在外面呢,不要这样。”
“有什么嘛。”灵无所谓地说道,然后指了指远处的摩天轮:“赶紧吃吧,吃完我们去坐摩天轮。”
“情侣一定要坐摩天轮吗?而且……”
灵依旧是像早晨那样,打断了我的话。
“虽然的确不一定,但是这种恋爱定番不体验一下的话不是很可惜吗?”
我们进入了轿厢。
摩天轮缓慢地转动着,我们逐渐靠近江面,随后江面又向下远去。
“你不是恐高吗?”我问。
“不严重。”灵回答道,握住我的手。
我感觉到灵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你明明在发抖。既然恐高的话,不要来坐摩天轮不是更好吗?”
“总要体验一下嘛。”灵笑得有些勉强,“我的恐高也真的不算严重,只是有一点点害怕而已。”
“更何况,”灵松开手,看了看我还没有收回的手,又重新握住:“你明明也在发抖嘛。”
我在发抖吗?
“我不恐高。”我摇摇头。
“我知道。”灵说。
我们的轿厢到了最高点。
“我从这边看过去可以看到很多东西呢,”灵对我说道,“一望无际的江面,仿佛在我们脚下的……啊不对,现在确实是在我们脚下的高楼,各种各样的车,形形色色的人……和这种感觉比起来,那一点点恐高的感觉确实没有什么影响了呢。”
“你的手不是还在抖吗?”
“是你还在抖吧。”灵说,“你那边可以看到什么?”
“我看到……远处已经开始变红的半片天空。”
“太阳已经逐渐西沉,但是阳光还是很刺眼。”
“我现在不太敢把眼睛睁大,仔细观察。”
“所以眼前的一切,天空,夕阳,我伸出的手和眼前的你都像是披上了一层薄纱。”
我这样向晞描述道。
“不愧是艺术行业从业者,”灵笑道,“随口一说都有那种浓浓的艺术感。”
“所以翻译成人话就是看不见吧?”
“不一样,”我说,“看不清楚和看不见是不一样的。”
“看不见的话,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存在。”
“看不清楚,却是明知道那里有什么,可是看不真切,也摸不到。”
“这种说法听起来有点悲伤呢。”灵说,“说起来,上周日,你对我展示那个‘催眠APP’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夕阳刚落山不久的时候吧?”
“应该是吧。”我说,“记不太清了。”
18:04。其实我记得特别清楚。
“那,等下下了摩天轮,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灵说,“反正今天在游乐园把其他项目差不多都玩过了。”
“还要去别的地方吗?”我叹口气,“好吧,都依你。”
风轻轻吹过,枯黄的芦苇掀起了一阵阵波浪。两天前的积雪已经化了大半,江岸滩头的地面这时显得有些泥泞。
灵找了一块看起来很干净的大石头,伸手抹了抹,确定没有什么灰尘,朝着我招招手,自己先坐在了上面。
“经常会有钓鱼佬在这里坐着钓鱼的,”灵说,“我就知道多半是干净的。快来吧。”
我从一旁走向灵的位置,坐在对方的身边。灵的嘴唇轻轻动着,像是在说些什么。
“你在说什么呢?介意我听听吗?”我问。
“突然想到了一首以前学过的诗,”灵看向我,笑了笑,“不过只想起来一部分。”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灵念道,“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原来是想起这个了。”我点点头,“不过现在芦苇都枯黄了,谈不上什么蒹葭萋萋。”
露水也早已蒸发。至于晞……也可能真的要晞灭了。
“其实也并没有。”灵说。
“人是会思考的芦苇。”灵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但是芦苇的生命力其实是很顽强的。”
“地表上的植株虽然枯黄了,可是根系却没有死去。来年,芦苇的新芽还会破土而出,长成一片新的芦苇丛。”
“所以其实现在说蒹葭萋萋,问题也并不是很大嘛。”灵微笑着眯起眼睛,这样对我说着。
太阳已经完全移动到了地平线之下。余晖也开始慢慢散去。
现在是18:03。可是也许,有那么半个小时左右的误差也是正常的。
灵像往常一样,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你还是在发抖呢。”
我们都不再说话,只是感受着吹来的微风,看着摇晃着的芦苇变得越来越黯淡的色彩。
落日的余晖终于还是散去了。
“晞?”
我感到心跳停了半拍。
身旁的人叫出我的名字时,语气似乎带着一点点疑惑。
也许只是一点点,但……
那已经足以让我崩溃了。
我不敢看向灵。
直到灵伸出手,捧着我的脸,让我对上了自己的视线。
灵笑着,递给我几支白色的假花。
我认得,这是银莲花。所以……
“和其它银莲花不一样。”灵说。
“白色银莲花的花语,是‘恋情的喜悦’。”
灵的发丝被风吹起,向左侧飘动着。
灵依旧微笑着,那样迷人。
“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爱你,仅仅是因为我爱你,绝非什么超自然的神力或者奇迹。”